按照古代中国人的说法,“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刘劭《人物志》)。精英不但拥有智慧,还得富含勇气。而按照17世纪法国人的说法,精英意指“精选出来的少数优秀人物”。精英是稀少的,而且是被精选出来的。
在知识层面,精英需要具备通识。他不能仅仅学会从淘宝上购买钻戒就认为自己懂得了爱情的真谛。正如1946年华盛顿大学诺斯兰教授所言,具备通识的人,致力于个人的整体健全发展,包含提升生活的目的、提炼对情绪的反应,以及运用我们最好的知识来充分了解各种事物的本质。而在当下的大学,我们看不到什么通识教育的迹象。
在人格方面,精英需要培育自己的责任感与道德勇气。在这个层面,精英教育既要帮助年轻人成为独立的个体,拥有独特思想和个性化生活,又要使他们能适应公共生活,成为公民和共同文化的继承者。在当下的大学,我们同样看不到有什么苗头,来帮助一个人成为未来中国的脊梁与良心。
成为精英是一条孤独而艰难的道路。在中国的高等教育里,集体主义被强调,世俗功利被置于首位,从而背叛了孤独与艰难。
孤独本是人类命定之事。孤独是一个人渐渐湮灭的旅程,但在此旅程中,他多少会留下些什么,以使自己不至于那么孤独。一个人要成为精英,就得学会与孤独和睦相处,妄想战胜孤独就如同爬上一堵倒向自己的墙。如果在某种教育之下,一个人学会的只是如何在集体中与他人虚与委蛇并且抱团取暖,步调一致然后党同伐异,那么他是不可能成为孤独者从而成为精英的。
艰难意味着通过真正的思考和有价值的生活来发现自我,寻找时代的真相。艰难意味着康德发出的那条古老指令:“敢于去认识”。然而,在中国的大学里,多少人被迫卸掉了艰难地思考自由、追求自由、实现自由的重负,最终变成一块被使用多年的肥皂,磨掉棱角以便在社会上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正因如此,我们这个时代即使有精英,也不是任何教育制度所培养的,而是他躲过了命运中一次又一次可能使其萎缩、畏缩、猥琐的劫难,凭借自我教育这种最高等的教育,终于使自己成长为精英。再说一遍,我所说的精英,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而是一个整全的人,无论他是否拥有名位、金钱或权力,只要他具备通识与判断力,富含道德良心与公共责任,并将之付诸实践,那么他就是/才是精英。
杰弗逊对自然贵族(真贵族)与人为贵族(假贵族)的区分,或能增进我们对精英问题的理解。1813年,他给友人写信说:“在人和人之间有一些自然贵族,因德行和才能而优秀。还有一种是因为财富和家庭身世而成就的假贵族,他们既无德又无才……自然贵族是社会教化、信任和治理的宝贵的人才…………假贵族是良政的祸害,应该有制度防止他们得到升迁”。
自然贵族与人为贵族,或者说精英与伪精英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为了价值而活,后者则为了价格而活。这里讲一个故事,未必是真,但饶富意味。有人问亚里士多德:“你和平庸之人有何不同?”亚翁答:“他们活着是为了吃饭,而我吃饭是为了活着”。同样,精英吃饭是为了活着,而伪精英活着只是为了吃大餐。
中国没有精英教育,五花八门的伪精英教育于是招摇过市。近乎于相亲的商学院,近乎于行骗的国学班,以及近乎于精神病院的灵修培训,价格高昂,招牌闪亮,但无论它们如何标榜自己的高大上,仍然只是培养老鼠和弱智的学堂。
最近的例子是今夏一个“北大清华文化深度之旅”,其声称“全方位体验北大清华的优质课程,帮助精英家庭的孩子实现自我价值的提升。10天收费29800元”。夏令营聘请北大清华名师授课,高考状元全程陪同,开设马术、高尔夫等实践课程,“以培养孩子的贵族气质和领导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