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维、宋瑞珂、邱行湘的三篇短文之后,方靖也忍不住有话要说。方靖对杨伯涛长文订正的依据,来源于自己的一段亲身经历,他这样写到:“杨伯涛说,曹万顺调任新编第一师师长后,十一师师长由副师长陈诚升充,陈如愿升正后,将曹万顺的骨干大肆撤换,将行伍出身的军官都换成黄埔学生,以此激起两个团的哗变。杨文把事实夸大了,陈诚升任师长后,锐意整顿部队,由于该师是由曹万顺北洋军阀部队为基础编成的,机构混乱,需要缩编,被缩编的营长叛变逃跑,带走了几十个人。我奉陈诚命率部追剿,结果追回大部分人马,剩余数人连同营长第二天也被击毙了……”
面对来自内部的“集团攻击”,杨伯涛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他向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递交了关于撤销长文的书面申请。于是,在改版的《文史资料选辑》合订本上,破天荒的出来了这样一则公告,“杨伯涛撰《陈诚军事集团发展史纪要》一文,作者提出撤销,另行撰写;黄维、方靖、邱行湘、宋瑞珂等对此文的订正文章,因尚有一定史料价值,均予保留。”
为了支持解放军出版社出版《抗日战争国民党阵亡将领录》,时任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副主任的杜建时指定黄济人收集整理戴安澜的史料。黄济人去了上海,在同济大学找到戴安澜的大儿子戴复东教授。
戴安澜牺牲的时候,戴复东已经十四周岁,他告诉黄济人,国民党第五军远征缅甸之前,第二百师在广西全州有一所野战医院。某日师长戴安澜视察到此,竟见许多受伤士兵睡在地下,士兵们是血战昆仑关之后被转移到这里来的,他们发高烧却无开水喝,打摆子却无被褥盖,以致墙角硬硬地死了好几个士兵。戴安澜召来医院院长,厉色问道:“你睡在什么地方?”“睡在家里”。“睡在家里什么地方?”“自然睡在床上。”“混蛋!”戴安澜怒不可遏,当众狠狠打了院长一记耳光,然后把渎职的院长交予军法从事。
“我父亲知道国民党军队的腐败,虽然他无回天之力。但是,他不知道事情严重到连他的尸首也得不到安宁。”戴复东皱起眉头,讲起他十八岁那年,亲眼目睹到的一幕,“抗战胜利两年以后,我父亲的灵柩从广西全州启运,经贵阳、衡阳、汉口、运到芜湖的墓地小赭山去。当时国民党第五军给了我家两辆卡车用,前面一辆载着父亲的灵柩,后面一辆载着家人和行李。车到雪峰山,被国民党另一支军队拦住了,他们要搭车。明知车上有我父亲的灵柩,也强行往上爬,往上踩,为了威逼司机,他们用枪托砸碎了车窗,玻璃碎片,有一块钻进我小弟弟的眼睛里去了……”
戴安澜还有一个女儿,名字叫做戴藩篱。当然,等她长大以后,才知道父亲为她取的这个名字,是没有国就没有家的意思。正因如此,戴藩篱参加了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她以两次三等功和一枚朝鲜人民军军功章为自己也为父亲争得了荣誉。复员以后,她在上海第十八毛纺厂工作,以后又借调到宝山县公安局。她语言不多,很少谈及自己,告诉黄济人的,都是她母亲的故事,“我父亲为我母亲取名荷心,寓意目不识丁的乡村女子嫁给军人作妻,必须具有含辛茹苦的心志。我父亲除自己抽暇复习外文和高等数学,同时也替我母亲补习文化,由于她进步迅速,解语遂心,我父亲把她更名为荷馨,以赞扬其自发馨香。”
戴安澜的追悼会上,在数不清的挽联当中,有一副是王荷馨亲笔写的,上联是:国难未纾家难续,我忽强肩巨责,应如何勤持二老,教抚孤儿?下联是:天道无凭世道衰,君斯壮烈成仁,已侥幸薄取勋名,略酬素志。追悼会后,蒋介石以国民政府的名义,发放给戴安澜遗属特别抚顺金二十万法币。这是一笔巨款。建造堂而皇之的协和医院,也不过用了一百万法币,王荷馨把这笔钱,全部抛洒在丈夫生前安营扎寨的土地上,广西全州,自此有了一所令人瞩目的安澜高级工业职业学校,当年报界把这所学校称之为“抗战史上一部血的成就”。